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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衣图的款识及其他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南宋存于今世的《捣衣图》,如果没有乾隆的三番款识,后又被录入《钦定石渠宝笈续编》(1793),也许它不会有现在这般出名。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录乾隆三番款识之前,原图图尾有谢惠连的《捣衣》:

衡纪无淹度,晷运倏如催。
白露滋园菊,秋风落庭槐。
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螀啼。
夕阴结空幕,宵月皓中闺。
美人戒裳服,端饰相招携。
簪玉出北房,鸣金步南阶。
櫩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
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
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
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衣。
盈箧自余手,幽缄俟君开。
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

因为有了世称“三谢”的谢惠连(另两谢为谢灵运、谢脁),才最终有了南宋蜀人牟益的《捣衣图》。牟益依据南齐人谢惠连《捣衣》诗意绘制这图。由于《捣衣》怀征夫远行难归的意象,画面背景的庭院,便是秋深景象,高槐叶落,一派凄凉。但是,作为宫廷画,画家却另辟蹊径,把32个的劳作描绘得情趣和向上。即妇女捣练、裁衣、缝衣等场景。


画家在跋里写道:“右谢惠连捣衣诗五言十二韵,……意韵万千,妙在天外,咏叹不己”。于是有这了这幅以唐人周昉仕女为榜样,画就的《捣衣图》。图中女子所操作的工种,正是农耕社会男女分工的标准工种即“男耕女织”的“织”。又因《捣衣》意象即怀人的意象具有“男征女家”的“家”。于是便有了乾隆的御题三首。而且是不同时期所题。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第一次题于乾隆丁卯(1747年):

凉飙飒萧瑟,节序忽已催。
络纬吟露莎,鹎鶋栖夜槐。
佳人未忍眠,颦眉黯如啼。
举首见明月,揽衣对空闺。
忆远各呻吟,命侣聊招携。
尺素出文笥,平砧列闲阶。
女伴强笑言,默喻中怀哀。
畏短准旧度,袗袭别新题。
不裁双鸳鸯,留待君子归。
王风咏执簧,七月廑授衣。
图史堪起予,往复卷更开。
高咏惠连诗,遑问学步非。

此诗依谢惠连原韵,特别是因《捣衣图》画意的温情,乾隆由此抒发了对恩爱夫妻间离愁别绪的同情和理解。据说这是乾隆对孝贤皇后的恩爱表达。“高咏惠连诗,遑问学步非”,这最末一韵,还可以看到乾隆皇帝的对古人的尊敬以及由引的谦逊(无论真与假)。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第二次乾隆戊辰(1748):

溶溶凉露湿庭阿,双杆悲声散绮罗。
暖殿忽思同展玩,顿教沾渍泪痕多。
独旦凄其赋锦衾,横图触景痛难禁。
江邨题句真清绝,急节曾悲树下砧。
沼宫霭霭女桑低,盆手曾三玉腕提。
盛典即今成往迹,空怜蚕月冷椒闺。

据说乾隆失去孝贤皇后后,甚是悲痛。适逢翰林院侍读学士、一代大学问家高士奇(1645-1704年)题有三绝句,特别是第三首“道道碧汉玉绳低,双杵含情手懒提,对此更添它日恨,远行裁剪断深闺”,乾隆觉得正触及到他内心深处的情感:“每读卷尾高士奇所题三绝句及识语,感其意而悲之,重为检阅,则宛然予意中事矣”。于是便有了这第二次题识。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第三次题诗是乾隆甲戌(1754年)

鸿龙连玉斗,纪序相嬗催。
新烟引绿榆,兔目吐高槐。
迩日频望雨,愁卜叶鸠啼。
孰谓断魂节,忆昔别椒闺。
东巡礼岱宗,凤霎聊相偕。
大故遭登舟,银汉不可阶。
兹辰值忌辰,戚戚余悲怀。
遣绪展斯图,图间有虑序。
传神擅老牟,宛似秋气归。
佳人闹扫妆,相聚捣寒衣。
即今重织衽,亲蚕馆复开。
何当盆手三,怆念前人非。

第三次也依谢惠连《捣衣》原韵写成。不过这诗后有一跋:“甲戌寒食前一日,值孝贤皇后忌辰。追念前徽,抚怀节序,悲不自已。载展是卷。距戊辰旧题又星霜七易,搜图触绪,兰馆犹新,用写伤情,仍赓谢韵,御笔。”仅从这跋来看,乾隆皇帝也有人之常情。如果这是真的,那乾隆算得上是一位真性情者。虽然,后宫嫔妃佳丽成群。

今天,我们已经不太知道画家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幅看似颂扬(女子美德)实为讽喻(战争引发的征夫)的画(凡涉及到征夫远行难归或不归的文艺作品,岂有不讽喻的)?同时,也不知道,一位高产(据说4万余首)帝王诗人乾隆会在仅纵27.1厘米,横266.4厘米的画幅上,题有如此多的诗(每诗后面还都有跋)。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不仅如此,这幅《捣衣图》还留有许多题识。最先留的是,南宋学者董史良抄录的谢惠连的《捣衣》,再就是画家牟益的长跋。随着岁月的流逝,此画没有没于历史的另面,反而成为收藏家、学人的爱物。


画中的题识有画家同代的董史良、明代的曾鼎、张矩、习韶、张峻、清代的高士奇、沈德潜等,以及这些题识作者的印鉴和进入清宫后的官印(即御印),成为这幅《捣衣图》的重要构件,共同建构了自南宋到清一段艺术和社会人伦变化的历史。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董史集诗一首“虫声日夜戒衣裘(山谷),铁马追风赛草秋(东坡)。默默以诗谁会得(荆公),画成应遣一生愁(司马公)”与后来乾隆的“独旦凄其赋锦衾,横图触景痛难禁。江邨题句真清绝,急节曾悲树下砧”,从诗风、诗意简直不能同一平台比较。这不是因为集的四位宋人都是诗词大佬,而是乾隆大帝的诗,再写得多,也是数字而已。


尽管题识在《捣衣图》上的三首还算过得去的。做帝王,爱民强国才是第一要务,写诗、画画、玩文艺、充艺术家、充哲学家等,毕竟不是大事。就如宋徽宗,哪怕你发明了瘦金体、那怕你的画不输任一宋代画家,你亡了国弃了百姓,总会被后人瞧不起的。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现在说一点画家的事。牟益(1178—?),艺术史家唐林转引《中国宫廷绘画史》,认定其为南宋宫廷画院唯一的蜀地画家(《四川美术史/中》,巴蜀书社,2017)。但正是因为是院体画家,其历史地位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中国及东亚艺术史大家美国人高居翰认为,蒙元摧毁了杭州宫廷院画(即两宋院画尤为南宋院)体系,或者换一种角度讲,元朝一代画家“摆脱院体的束缚”(《诗之旅——中国与日本的诗意绘画》,中文版,三联书店,2012)并以“形似的法则背道而驰”。从而建构了中国绘画史上的大山水大写意。这与北宋开始的文人画兴起直接相关。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关于“院体画”是一个大话题(不是本文所可论及),但因为院体画从元、明开始的衰退,再不能像宋之前作为中国画的主脉,已经不太可能。也就是说,如果《捣衣图》不是有如此清楚的传承和乾隆皇帝的三通款识,说不定它很难浮出到中国绘画史的水面上来。尽管,高居翰认为院体画“中止”是中国画的“巨大的损失”(《诗之旅——中国与日本的诗意绘画》,中文版,三联书店,2012)。

宋,牟益捣衣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这幅现藏于台北故宫《捣衣图》还有一个有趣的话题。这幅在清裱褙成册的画,还留下了一段珍贵的记录:

南宋牟益《捣衣图》真迹。康熙己巳九月购于都下,140两。庚午三月朗润堂重装。

康熙己巳即1689,康熙庚午即1690。也就是说,这幅《捣衣图》是乾隆的爷爷康熙(执政1662-1722)买下的,经乾隆的父亲雍正(执政1723-1735)至乾隆(执政1736-1795)。一、祖孙三辈执政时间,前无古人的长久(或许也无后人);二、爷爷买下,留着老爸不玩(据说雍正是清帝最勤奋的帝王),孙子才玩了起来,一玩就玩成为传世杰作。至少在人物画里应如是认。(写于2019年立秋田坝八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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