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的梵高,画了1000幅画但一张也没卖掉,连自己也养活不起。
100年后的农民赵小勇,临摹了几十万张梵高全都卖掉了,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全家老小。
深圳的大芬村里,有无数像赵小勇一样的“中国梵高”,他们虽是产业链底层的赝品制造者,但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在中国,有2.8亿农民工,这个数字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占了总人口的近五分之一。
提到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在建筑工地上挥洒汗水、在工厂流水线上挣扎的苦力工作者。然而在你不知道的一个角落——
中国南部的一个小村庄里,还有这样一群以画笔为营生的农民工,他们养活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油画复制工厂。
他们生产了超过一百亿幅“世界名作”。鼎盛之时,中国生产了欧美市场70%的油画,其中的80%来自大芬村的这群农民工之手。
临摹一幅梵高的画作,画家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然而这些未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农民工,只需要几个小时。
1989年,香港商人黄江带着二十几名画工来到了占地近0.4平方公里的大芬村,开始了仿制名画的生意,招揽了许多佣金便宜的农民工。
这个毫不起眼的客家村落慢慢发展壮大,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油画工厂。
这些目不识丁的农民,拿起画笔,就成了中国的达·芬奇、拉斐尔、梵高和莫奈…
流水线生产,一个人负责画背景,一个人负责画眼睛,一个人负责画鼻子…
刚开始,一张画,要分成三条流水线,每条流水线7个人,每个人画一个局部。
其中,模仿梵高的人最多。因为,梵高的市场需求最大,订单最多…
以《梵高自画像》为例,职业画家想要临摹一张,可能需要两天,但交给大芬村的画工,只需要几个小时…
现在,深圳大芬村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在大芬村的巷子里,密密麻麻的画廊,满街都是画室,画工近万人,每年生产几百万张莫奈、梵高、达·芬奇“名画”,销往世界各地…
画工大多都是农民,他们吃在画室里,睡在画室里,常年累月的去画一棵树、一朵云、一座山丘、一个乳房…
据说,一个熟练的画工,可以用两只手画画,左手画风景,右手画花卉。
至于一边画画一边看电视,一边画画一边听收音机,是几乎每个画工都具备的基本能力。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画作,都比全世界任何一个职业画家的作品多。
比如,梵高是出名的高产画家,临终时留下了1000多张作品,这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数字。
然而,在大芬村画了20年的赵小勇,他画了超过10万张梵高,是梵高本人的100倍。
深夜,大芬村不眠不休的“中国梵高”
赵小勇,在大芬村颇有些名气。原因有两个:其一,他已经在大芬村画了20多年,是老江湖了。其二,他专攻梵高,是梵高的忠实粉丝。
赵小勇几乎将梵高作品临摹遍了,但画的最多的,还是最著名的那几张:向日葵、星夜、梵高自画像…
梵高一生,没卖掉一幅画,连自己都养不活,穷困潦倒了一辈子…
赵小勇这20年,临摹了几十万张梵高,全都卖掉了。靠着这些画,他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全家老小…
100多年前的梵高,一定想不到,他那些无人问津的画作,会在百年后,成为大洋彼岸的一群陌生人的生计…
以赵小勇全家为例,他的老婆专攻梵高的《向日葵》和《星夜》,弟弟专攻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小舅子专攻梵高多个版本的《自画像》…
而赵小勇自己,他能画梵高所有名作,画一张《向日葵》只需要28分钟,画一张《自画像》只需要22分钟,连草稿都不用打。
赵小勇觉得,自己冥冥中和梵高有一些缘分。
你看,梵高是100多年的人物,生活在遥远的欧洲…但这么个世界知名的人物,愣是和出生在湖南邵阳农村的自己,发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甚至,有朋友开玩笑说:没有梵高,就没有你赵小勇的今天!
赵小勇曾经做过一个梦:梵高从画里走了出来,长得跟画里一模一样。他问赵小勇“小勇,你画得怎么样了?”,赵小勇说“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
赵小勇说:后来,我想伸手去握梵高的手,他就不见了,我就醒了。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那天之后,赵小勇就萌生了去荷兰,去阿姆斯特丹,去梵高美术馆,去看梵高真迹的念头。
但是,赵小勇的老婆不乐意了,她说:你也不想想,去一趟要花多少钱?要卖多少张画?
赵小勇说:我一定要去!不要舍不得这点钱,未来有大把钱赚,我去看了之后,可能会画得更好,也许以后会赚更多钱!
办护照,办签证,买机票…
赵小勇终于踏上了飞往荷兰的航班,飞机即将降落,看着阿姆斯特丹郊区大片大片的田野,赵小勇感觉,梵高或许曾经站在这里…
终于,赵小勇站在梵高美术馆门前。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画,张贴在旅游纪念品商店门前。
赵小勇有点失落,他说:这个客户合作好多年了,我以为他的画廊很高档,没想到是个纪念品商店…
更让赵小勇郁闷的是,这些标价几百上千欧元的画作,其实,他只收到了几百块人民币的酬劳。
随着汹涌的人流,赵小勇挤进了梵高美术馆。他看到了:向日葵、自画像、杏花、鸢尾花、吃土豆的人、阿尔的卧室…
甚至,可以这么说,赵小勇比梵高还要了解梵高画作,梵高不一定记得自己画过的每一笔,但赵小勇却千万遍的模仿过。
在梵高自画像前,赵小勇停留了很久,他凑得很近,鼻尖都快碰到画面了,他反复端详,久久不愿离开…
赵小勇自言自语:不一样,颜色不一样…
纪录片《中国梵高》由余海波、余天琦执导,目前还没能在中国公映,在豆瓣上也只有741人评分。
在片中,我们能看到,狭窄的出租屋里,一群精壮男子,流着汗,叼着烟,他们在梵高、拉斐尔、达芬奇的画作之间,吃饭、睡觉、发脾气、打扑克…
有网友评论道:产业链底层的赝品制造者,也有仰望星空,追求伟大的权利。
虽然这部电影曾在多个国际电影节上映,引起了荷兰媒体的报道。但是,或许是因为片子没有“卖相”,或许因为院线对票房没有信心…
这部《中国梵高》迟迟未能在中国公映,赵小勇和大芬村画工们的故事,他们的卑微和坚定,他们的困惑与梦想,没能被更多人知道。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中国梵高》,
并非对梵高不敬,
更不是说赵小勇真的是“中国梵高”,
它更像是在表达:
梵高和一群中国农民之间的缘分。
电影《至爱梵高》剧照
虽然它拍得并不完美,
但大芬村挥汗如雨的画工们,
他们的奋斗和梦想,
有资格得到更多关注和尊重。
余海波、余天琦导演的《中国梵高》
刚开始,画工们不知道啥叫艺术,不知道梵高是谁,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谁会买…
他们心想,管他妈的艺术不艺术,梵高不梵高,能挣钱就行,家里有好几口人等着开饭呢!
几十年画过去了,他们从手拿画笔的民工,变成了梵高的“徒弟”,他们和梵高有了交情,他们真心替梵高难过。
有一天晚上,画工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到梵高的悲惨命运,有个名叫小鱼的姑娘哭了,赵小勇说:小鱼,别哭了,搞得我也想哭了…
我相信,他们的眼泪是真实的,虽然他们和梵高没啥关系,即使他们自己的处境比梵高好不了多少。
离开阿姆斯特丹的前一天,赵小勇专程去了梵高的墓地。按照老家的习俗,他在梵高墓碑上点了三根香烟…
赵小勇说:我相信,他能够看到我来过。
离开阿姆斯特丹,赵小勇回到大芬村,他拿起画笔,开始创作自己的原创作品…
他画农村的留守老人,他画家乡的泥泞小路,他的笔触不如临摹梵高时那么挥洒自如,色彩远不如梵高炙热耀眼…
但是,他终于踏上了自我实现的旅程。
奶奶很少拍照,他就用画笔记录下奶奶的面庞。
离开梵高的作品,他画笔下的人物依然惟妙惟肖。自己生活的经历,加上梵高教会他的技法,已经深入骨髓。
如今,赵小勇在浙江宁波开了间属于自己的画廊,画的价格从百元涨到了最贵的万元。
他说想做原创的同时,也把高仿做得更好,“现在看到梵高的画了,就想更接近他的画。让自己的水平再提高一层,价钱再高一点。”
大芬村也走出了困顿,开始转型之路。
越来越多的原创画家,涌入大芬村;也有越来越多的大芬村画工,开始放慢手中画笔的速度,开始找寻自己。
“今年一年也好,明年一年也好,创造一幅作品就行了,把思想放在这一幅作品里面就行了。”
“我们不要现在,也许现在有人会说,这些人画的画不行,但等过了五十年、一百年,人们能欣赏我的画。”
生活中最难的或许不是外界的压力,而是自由地做自己。
生活是每个人独特的艺术品,找到自己想要什么,沿着自己所热爱的方向去努力,坦然接受所追寻的东西带来的一切,才是值得期待的作品。
大芬村逐渐揭掉了“山寨”的标签,实现了它的脱胎换骨。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艺术。”
如果你问赵小勇:
从一个中国农民,
到“中国梵高”,要走多远的路?
他或许会告诉你:20年。
而每一个人,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