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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考古新发现 聊城傅大门唐代墓葬印证安史之乱往事


发掘傅大门,打开一扇门,打开的是认识唐代聊城和唐代人的一扇门。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10日发布消息,聊城傅大门墓地考古发掘工作已经基本结束。本次发掘共清理唐代墓葬35座,出土陶器、瓷器、铜器、铁器、漆木器、蚌器、砖质墨书墓志等各类材质文物110余件套。

这次发掘有何重要意义?又有哪些时刻让考古工作者难以忘怀?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傅大门墓地考古发掘执行领队刘文涛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傅大门”与傅斯年

近年来聊城市为改善市民居住环境,加大了对城中村、城郊村的棚户区改造的力度,地处主城区东北隅的傅大门村也在此之列。2021年6月,在配合傅大门棚户区改造的前期考古勘探中,共勘探出墓葬29座,水井1口。2022年3月,刘文涛和他的同事们开始对傅大门墓地进行发掘。

资料图

据宣统版《聊城县志》记载,傅大门村原名傅家大门。相传,清代首位状元傅以渐后人居住在东昌城内,城东大片田地为傅家所有,最东即到现在傅大门村的位置。傅家在田地东缘修建大门楼一座,以示开门即是傅家的田产。当时租种傅家田地的佃户们就在门楼外集结居住,日久成村,故名傅家大门。说到傅家,傅以渐的七世孙就是鼎鼎有名的傅斯年先生,他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重要奠基人和领导者。傅先生可能也想不到他家曾经的田产下埋藏着重要的唐代墓地,一想到与考古前辈的这种缘分,刘文涛禁不住有点小激动,盼望着能在傅先生的老家挖出点好东西。

邂逅唐代夏家人

刘文涛想要的惊喜没多久就等来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4月23日,他们在M3发现了墓志!“从事考古的都知道,在晚期墓葬发掘中,出土器物固然重要,但出土带文字的器物还是具有不可代替的地位。墓葬类型与演变规律排列的再好,也不如有出土明确纪年的文字更有说服力。”刘文涛说。

刘文涛先让技工孙新伟找来两块木托板,把这两块墓志砖小心翼翼地从棺床上取出,放到木托板上,两人一人托着一块送到工地值班室。从工具箱里找出毛笔、喷壶,灌上纯净水,一下一下把墓志上的泥浆冲掉。

慢慢地,宛如新书的墨迹逐行显现,第一行,“唐故……”单单这两个字就让刘文涛激动不已。因为这已经明确M3的时代是唐代。再往下看,“唐故夏子铭记/子讳八郎,于光启二/年岁次丙午十一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遂/于先世茔内。”不到四行,已经显露出了许多重要信息:墓主是一个姓夏的小孩儿。名字叫八郎,年龄未载(通过墓内人骨能看出是个小孩,后经专家鉴定年龄为3岁)。光启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葬在他家的茔地内。再往后清,又显出一行行墨书:“博州西约二里土山乡石村平原之礼也。东去羊马城约一里,西去路家庄一里半,南至王固界,北去斜道五十步。”从这段记载来看,夏八郎家的祖茔在当时一个叫石村的附近,这个位置在当时博州城的西边(西北),M3往西一里半还有个村落叫路家庄,往南还有个地方叫王固,往北五十步有条斜路。这些历史地理信息都很重要,因为刘文涛前年发掘绳张唐代墓地时,根据出土的六方墓志所记载的历史地理信息,推断出当时博州城在今天的大概位置。这次新出的夏八郎墓志,又为晚唐博州城及周边地理风貌认识提供了很多新补充,也反证了当时的推断是基本正确的。

墓志最后书“后恐山河更改,四至照然,仰为□福。”这是夏八郎的父母或长辈对他夭折的伤感与希冀的写照。曾经的掌上明珠年少病殁,父母能为他做的,是出资修一座矗地下千载的砖室墓,随葬几件精美瓷器(这片墓地中最好的几件瓷器就出自该墓),再把哀思写在墓志上。怕以后沧海变桑田,又把墓葬周边的地理信息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具体到多少步。人世间的真情,虽历千年万年,又有何不同?这让刘文涛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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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就是这样,可遇不可求。新发现有时求也求不来,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又一下蹦出这么多,多得让人“猝不及防”。M3带来的兴奋还没散去,M2又带来了惊喜。刘文涛不经意间,在墓室西南角随葬的白釉瓷碗下瞅见了两块叠放的条砖,和M3的叠摞方式一样,他心内一紧,墓志!刘文涛小心地下到逼仄的墓室中,先取出白釉瓷碗,再轻轻地把叠摞的条砖上层掀开,下层砖上没泥浆,墨书文字虽然有点淡,但清晰可见。

志文里是这样记载的:这位墓主李夫人是位老妇,去世时61岁,具体哪天去世的,志文里用了一句很直白的话,“夫人先已倾亡早日,不记得耳。”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最后的迁葬,是他外孙主持的。志文里记载:“有外孙一人,名曰公瑍,已存后祀,恐山河改变,陵谷迁移,故立此□,已(以)记年月。”李夫人的外孙姓什么不知道,名字叫公瑍,他把他姥姥迁到了此处。迁来的时间是晚唐中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M2和M3墓圹距离不到1米,夏八郎墓志不是记载这片是夏家的茔地吗?怎么又出了个李夫人,李夫人与夏家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随着M1清理完毕也有了答案。

M2、M3的东南侧M1,虽然清理的开工时间相同,但这个圆形砖室穹窿顶墓明显体量大,墓室也深,墓道清到一半地下水就涌出,抽水机一边抽,地下水一边涌,询问工程方的专业降水人员,他们也无能为力,这样抽抽停停,浪费了不少时日。其他墓葬清理都轮完两轮了,这个墓因为涌水,还未彻底清完。5月13日下午,M1清理终于接近尾声,墓志也现身了。

M1墓室中的砖志,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泡着,提取出来根本不用清理,就像水洗过一样。志文一字不缺,清晰可见。开头:“唐故夏府君合祔墓铭记”这也是夏姓,男墓主名夏笺,夫人刘氏,再往后看,“有子一人,名曰公瑍。”这一句太关键了。公瑍是夏笺的儿子,刘文涛马上想到M2出土墓志中提到的李夫人外孙也叫公瑍,这个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再往后看,夏笺夫妇是在“中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安厝合祔在石村。”志文记载是同一天,相距不到两米的两座墓在同一天安葬,这个夏公瑍是一个人是肯定了。

三座墓中都出土志文清晰的墓志,这是一个完美的结果,刘文涛试着还原他们曾经的过往:晚唐时期,在博州聊城县有一个叫夏公瑍的人,在他幼时家里条件不好,母亲34岁便去世了(据专家鉴定,刘氏骨骼有明显的贫血特征,去世原因很可能是营养不良)。在他成年后,因为某些原因,家庭条件好转。但父母早亡,尽孝无门,便着手为父母修建了这座较为体面的地下安身之所。同时在父母之茔旁,也为早已故去的姥姥修建了一座舟形砖室墓。中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在他的主持下,把父母、姥姥的骨骸都迁置于此。由他或请书手书写了这两块墓志分别安放在各自墓中。M3的夏八郎,从安葬年代来推测,应该是夏公瑍的子辈或孙辈。

安史之乱和后唐乱象

如果说夏家人此次发掘中考古人邂逅的是小人物,此后的发掘他们则见证了大历史。

比如,安史之乱。在M32、M35出土的墓志中,出现了“显圣”年号。刘文涛介绍说:“‘显圣’是伪燕史朝义的年号,这说明安史之乱时聊城地区应该受安史政权统治,这为探讨安史之乱后期的占领区域和实际控制区域的研究提供了新资料。”

M10的墓志则证实了后唐时期的一段历史。据墓志记载:“维乾宁二年……闰正月,大□□,南人皆逃,□□汴军与兖口相持,未能休□,百姓惶惶仓仓不安……”刘文涛介绍,此应为文献所载乾宁二年朱温遣朱友恭围攻兖州(今巨野境内),朱瑄据郓州(今东平境内),双方在莘县南至东平县北曾发生战争,墓志记载可证史料记载之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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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8和M16更令刘文涛牵肠挂肚。两座墓中都有墓志出土,墓主皆为安姓,通过记载知二人应为兄弟,生前居住在靠近官道和草市旁的石村。安、石二姓在唐代皆为昭武九姓之一。通过体质人类学专家鉴定,两位男性骨骼、面貌非常接近,皆为方、深眼眶,高挺鼻梁,凸额头,长脸,与墓地中其他人骨面貌皆不同,或为外来人种。这是不是就是粟特人?刘文涛说,下一步他们将邀请相关专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探寻唐代博州

刘文涛称,结合之前考古信息(主要是2020年聊城绳张遗址材料),此次考古发掘把博州城址在现徒骇河橡胶坝公园位置存在的时间从晚唐再向前提200余年。并通过出土墓志记载再为唐代博州补充1里、1场、1草市、3村、1河、1路。“丰富了唐代博州城北郊的历史地理信息。”

“本次发掘的35座唐代墓葬,15座纪年明确,为鲁西乃至山东地区的唐墓断代提供了重要标尺。”刘文涛说,墓葬形制多样、时间跨度大,为研究鲁西地区唐代中小型砖室墓演变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刘文涛表示,虽墓葬中出土遗物数量并不算丰富,但唐代晚期中小型墓葬中“塔式罐、白瓷碗、漆盘”的器物组合基本一致。“这为研究该地区晚唐时期丧葬礼俗提供了新材料。”

稿件图片来源: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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