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有三个方向与境界
第一个是礼教的、伦理的方向。三代钟鼎和玉器都联系于礼教,而它的图案画发展为具有教育及道德意义的汉代壁画(如武梁祠壁画等),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也还是属于这范畴。
商周 十三年□壶
山东武梁祠汉画像石 聂政刺韩
晋代 顾恺之 女史箴图(局部)
第二是唐宋以来笃爱自然界的山水花鸟,使中国绘画艺术树立了它的特色,获得了世界地位。
宋代 赵佶 池塘秋晚圖(局部)
宋徽宗 溪山秋色图
然而正因为这 “自然主义 ”支配了宋代的艺坛,遂使人们忘怀了那第三个方向。
第三个方向,即从六朝到晚唐宋初的丰富的宗教艺术。这七、八百年的佛教艺术创造了空前绝后的佛教雕像。云冈、龙门、天龙山的石窟,尤以近来才被人注意的四川大足造像和甘肃麦积山造像。
山西大同云冈石窟
甘肃天水麦积山第123窟童女像 彩绘泥塑 西魏
— 曾经的炫丽壁画 —
中国竟有这样伟大的雕塑艺术,其数量之多,地域之广,规模之大,造诣之深,都足以和希腊雕塑艺术争辉千古!
而这艺术却被唐宋以来的文人画家所视而不见,就像西洋中古教士对于罗马郊区的古典艺术熟视无睹。
龙门石窟
雕刻之外,在当时更热闹、更动人、更炫丽的是彩色的壁画,而当时画家的艺术热情表现于张图与跋异竞赛这段动人的故事:
五代时,张图,梁人,好丹青,尤长大像。梁龙德间,洛阳广爱寺沙门义暄,置金币,邀四方奇笔,画三门两壁。时处士跋异,号为绝笔,乃来应募。
异方草定画样,图忽立其后曰 :“知跋君敏手,固来赞贰。”异方自负,乃笑曰:“顾陆,吾曹之友也,岂须赞贰?”图愿绘右壁,不假朽约,搦管挥写,倏忽成折腰报事师者,从以三鬼。异乃瞪目踧躇,惊拱而言曰:“子岂非张将军乎?”图捉管厉声曰;“然。”
异雍容而谢曰:“此二壁非异所能也。”遂引退;图亦不伪让,乃于东壁画水仙一座,直视西壁报事师者,意思极为高远。然跋异固为善佛道鬼神称绝笔艺者,虽被斥于张将军;后又在福先寺大殿画护法善神,方朽约时,忽有一人来,自言姓李,滑台人,有名善画罗汉,乡里呼余为李罗汉,当与汝对画,角其巧拙。异恐如张图者流,遂固让西壁与之。
异乃竭精伫恩,意与笔会,屹成一神,侍从严毅,而又设色鲜丽。李氏纵观异画,觉精妙入神非己所及,遂手足失措。由是异有得色,遂夸诧曰:“昔见败于张将军,今取捷于李罗汉。”
敦煌莫高窟壁画 天宫伎乐 第288窟(西壁) 西魏
这真是中国伟大的 “艺术热情时代 ”!因了西域传来的宗教信仰的刺激及新技术的启发,中国艺人摆脱了传统礼教之理智束缚,驰骋他们的幻想,发挥他们的热力。线条、色彩、形象,无一不飞动奔放,虎虎有生气。
“飞 ”是他们的精神理想,飞腾动荡是那时艺术境界的特征。
这个灿烂的佛教艺术,在中原本土,因历代战乱,及佛教之衰退而被摧毁消灭。富丽的壁画及其崇高的境界真是“如幻梦如泡影”,从衰退萎弱的民族心灵里消逝了,支持画家艺境的是残山剩水、孤花片叶,虽具清超之美而乏磅礴的雄图。
天佑中国!在西陲敦煌洞窟里,竟替我们保留了那千年艺术的灿烂遗影。我们的艺术史可以重新写了!我们如梦初觉,发现先民的伟力、活力、热力、想象力。
— 敦煌遗影 —
敦煌莫高窟第275窟西壁彩塑 交脚弥勒菩萨 北凉
敦煌莫高窟第248窟中心柱彩塑 菩萨 北魏
敦煌莫高窟第432窟中心柱东向龛 彩塑一铺 西魏
敦煌莫高窟第427窟中心柱西龛彩塑 阿难 隋代
敦煌莫高窟第45窟西壁佛龛彩塑(全景) 盛唐
敦煌莫高窟第45窟西壁佛龛彩塑(南面) 天王 菩萨 阿难尊者 盛唐
敦煌莫高窟第158窟卧佛(局部) 唐代
敦煌莫高窟窟室(局部) 第288窟主室 北魏
敦煌莫高窟壁画 化城喻品 第217窟南壁 盛唐
几幅力士像和北魏乐伎像的构图及用笔,使我们联想到法国野兽派洛奥 (Rouart)的拙厚的线条及中古教堂玻璃窗上哥提式的画像。而马蒂思 (Matisse)这些人的线纹也可以在这里找到他们的伟大先驱。
不过这里的一切是出自古人的原始感觉和内心的迸发,浑朴而天真。而西洋新派画家是在追寻着失去的天国,是有意识的回到原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