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鸿 Wu Hung

美国国家文理学院终身院士, 著名美术史家、艺评家和策展人。

墓葬乃是“神灵归趣之地”。巫鸿在《玉衣或玉人：满城汉墓与汉代墓葬艺术中的质料象征意义》一文中曾对古代墓葬的象征性作了论述：“墓葬不仅是死者在地下的家园，而且还是死者进行神秘的幻化转变的地方。

因此，一座墓葬便成为进入仙境的入口，而它本身的设计和装饰也开始表达对永恒的追求。”这种“灵魂脱离肉体而自主存在的观念”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以前：仰韶文化陶瓮棺上有钻透的小孔供灵魂出入。

同样的信念在公元前5世纪仍然存在，曾侯乙墓漆棺上有图绘和实际开口的窗子，象征着死者灵魂的出入口”。于棺上刻画窗子的做法在元谧石棺上也有出现。此外，我们从目前保存完整的石棺床上可以看到双阙的形象，而“双阙的图像象征着死者去往神灵世界的大门”。

北魏石棺床河南安阳出，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日本美秀博物馆藏石棺床

石棺床局部——双阙

北朝时，孝子思想盛行，并强烈地反映在葬具之中。随着朝代的更迭，历代孝道思想的内涵也随着上层政治思想的迁移而发生改变，作为以图像形式直接体现这一思想内涵的孝子画像也在这种变化中改变其图像功能。

在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开始注意图画的鉴戒功能。随着《孝经》的出现和孝道思想的传播，孝子作为德行高尚人物的代表，成为“成教化、助人伦”的典范而“图之屋壁，以训将来”、“显恶昭善，劝戒后人”。南朝时流传的孝子图仍延续秦汉的历史传统，承担着鉴戒后人的教育功能，其图像的刻画专为在世之人服务。而此时北朝葬具中的孝子画像，在采用复古模式的同时，其服务对象则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即由为生人所用而转为为逝者服务。

北朝的孝子图像具备护佑墓主神灵的资格。由于“死后将进入的黑暗世界可能充满了可怕的幽灵和精怪，灵魂在前往天界的旅途中也许要遭遇种种危险”孝子画像与墓内其他传统祥瑞及升仙图像一起承担起“引导或保护未知世界中的灵魂”的功能。在孝子画像所象征的“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为代表的天人感应的功能作用下，墓主的神灵归趣之地——墓室得到神灵的护佑，同事墓主的神灵又在这种护佑中进入“理想家园”。

马王堆一号墓第二重外棺上的各类神怪——死者地下世界的保护者和祥瑞

北魏孝子棺 纳尔逊·阿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尉 王琳，字巨尉

子舜

北魏元谧石棺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藏

丁兰事木母 

孝子闵子骞

考古发现的北魏孝子画像主要刻画在石室、石棺、漆棺以及石棺床上，此类遗物并多出土于山西大同、河南洛阳、宁夏固原等地。其主要有司马金龙漆围屏（山西省博与大同市博分藏）、元谧石棺（米国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藏）、宁懋石室（米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升仙石棺（后挡，洛阳古代艺术馆藏）、北魏石棺床（洛阳古代艺术馆藏）、北魏孝子棺（米国纳尔逊·阿金斯艺术博物馆藏）、北魏石围屏（卢芹斋旧藏）、北魏正光五年石棺床（日本久保物纪念美术馆藏）、北魏石棺床（日本天理参考馆藏）、石棺床（上海博物馆藏）、北魏彩绘漆棺（固原博物馆藏）等。

宁懋石室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青年、老年、中年宁懋像

北朝葬具中不断出现的复古并表现出“华化”的某种方式。在社会科学中一般意义上说，“华化”指非汉族华人的同化过程，但在历史学中，这个词更常常指非汉族统治者的一种特殊政治策略，通过接受中国文化、哲学及官僚体制来提升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巫鸿指出，不仅有些外族统治者以复古主义为一种华化方式，也有非汉族移民在民族融合时期奉行复古主义。除元、清两朝以外，一个更早的例子是北朝时期汉代葬俗的复兴。除孝子图像承袭自汉代外，其葬具亦以汉代的葬具为原型。巫鸿曾撰文讨论了中国北部和西北部发现的从477年到592年间制造的八个石棺。

这八位墓主大多属于非汉民族：虞弘来自鱼国，可能是粟特人；厍迪回洛可能是鲜卑突厥人；智家堡的北魏墓虽无墓主信息，但可以断定墓主为鲜卑人；宁懋其墓志铭虽将其家族追溯到山东，但学者认为其不过是一个虚构，且宁懋字阿念，明显不是汉族；八个墓主中只宋绍祖伟汉族，但据其墓志，其本为敦煌人，439年入魏，所以也是一个外来客。

宋绍祖石椁

智家堡石椁

虞弘石椁

史君石椁

巫鸿所得出的结论是，这类葬具的形态特征均取自汉代原型。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原型并不为当时的南朝的汉人袭用，却为鲜卑、粟特何其他从西部迁入华北的民族所继承。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汉代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象征了真正的中国文化传统，他们因此在制作葬具时利用了汉代的物质文化遗产以求死后的永生。